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正在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開創無數創新應用的可能性。

在這個新興領域中,我們致力於將這項科技潛力與優勢發揮到極致。

我們結合了眾多專業,建模師、塗裝師、繪師等專家,提供所有3D所需要的專業知識和豐富經驗,為客戶提供高品質的3D建模與3D列印解決方案,讓您的創意無限可能。

因為我們深知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的強大潛力,更注重將這些技術與實際應用相結合。

無論是在產品開發、生產製造還是藝術設計,創新無限都能為您提供卓越的專業服務,將您的想法轉化為現實。

 

3D建模與模型設計:專業化的產品設計、建築模型和遊戲角色創作

我們為客戶提供高品質的3D建模服務,涵蓋產品設計、建築模型和遊戲角色等領域。憑藉我們專業的技術知識和豐富的經驗,我們致力於將您的創意轉化為真實的實體作品。

3D產品設計

我們的3D建模專家可以協助您設計各種產品,無論是消費品、電子產品還是工業機械等。通過我們細緻的建模過程,我們能夠為您提供高度精細的三維產品模型,使您在生產前能夠更好地評估產品的外觀、結構和功能。

建築模型

3D建模服務同樣適用於建築領域。我們可以根據您的設計草圖和需求,創建精確的建築模型。這些立體模型可以幫助您更好地展示您的設計概念,並在建築過程中作為重要參考依據。

遊戲角色

我們的3D建模團隊具有豐富的遊戲角色設計經驗,可以為您創建獨特且吸引人的角色。無論您是遊戲開發商還是獨立設計師,我們都能夠按照您的需求和想法,提供滿足您期望的遊戲角色3D模型。

 

3D列印:專業原型製作、客製化生產和批量生產服務

為您提供全面的3D列印解決方案,包括原型製作、定制化生產和批量生產等。憑藉我們的專業技能和豐富經驗,我們能夠幫助您將創意轉化為現實,實現高效且經濟的產品生產。

3D模型製作

我們的3D列印服務可以快速、精確地製作出您的產品原型,讓您在產品設計過程中更加靈活。通過我們的原型製作服務,您可以在短時間內評估產品的外觀、功能和結構,進行必要的修改,以確保最終產品的品質和性能。

客製化生產

打造獨一無二的產品。無論是個性化的家居裝飾、藝術品還是定制零件,我們都能為您提供高品質的3D列印產品,滿足您的獨特需求。

批量生產

我們具備批量生產的能力,可為您提供大量的3D列印產品。通過我們的專業技術和高效的生產流程,我們確保每個產品都具有一致的品質和精確的尺寸,以達到您的生產要求。

3D列印與建模作品

 

額外服務:全方位支援,讓您的3D模型更完美

提供一站式的額外服務,包括3D掃描、材料選擇諮詢和塗裝處理,以確保您的3D項目達到最佳效果。我們的專業團隊致力於滿足您的各種需求,讓您的創意得到最佳呈現。

3D掃描

我們的3D掃描服務可以快速並準確地捕捉物體的形狀和尺寸,將其轉化為數位模型。這使您能夠更容易地修改和優化設計,為後續的3D列印和生產做好充分準備。

材料選擇諮詢

我們提供多種3D列印材料,滿足不同項目的需求。我們的專業團隊將根據您的具體需求,為您提供材料選擇方面的專業建議,確保您選擇最適合的材料,以達到最佳的列印效果和產品性能。

塗裝處理

為了讓您的3D列印產品更具吸引力,我們還提供專業的塗裝處理服務。我們的專業團隊將根據您的需求,為您的3D列印產品進行精美的塗裝和打磨表面處理,使其具有更高的美觀度和耐用性。

3D逆向掃描與塗裝作品

專業3D列印與模型製作是您的好幫手:3D列印與一般模具製作比較

全方位支援您的3D項目,讓您的創意得到最佳呈現

專業、高品質的產品,同時節省成本和時間

項目 3D列印 一般模具製作
生產速度 較快,適合短時間內完成原型和小批量生產 較慢,適合大批量生產
成本 較低,尤其對於原型和小批量生產 較高,模具製作成本較大
設計靈活性 高,容易修改和優化設計 較低,修改設計可能需要重新製作模具
材料選擇 多樣化,包括塑料、金屬、陶瓷等 受限於模具材料和製作工藝
表面精度 較低,可能需要額外的後處理 較高,模具製作可保證高精度
客製化能力 強,容易實現個性化設計 較弱,因為模具製作成本較高
環保性 較高,減少材料浪費,可回收利用 較低,因為模具製作過程可能產生廢料

完整的客戶服務

我們重視客戶滿意度,為您提供全方位的客戶支持服務,包括專業諮詢、技術支持、高效服務以及保密協議和知識產權保護。

專業諮詢與技術支持

我們的團隊擁有豐富的3D建模和列印經驗,為您提供專業的技術諮詢,幫助您選擇最合適的技術和材料。從方案設計到產品完成,我們的技術支持將隨時為您解答疑問,確保項目的順利進行。

高效的建模與列印服務

為了滿足客戶需求,我們承諾快速響應客戶的諮詢和需求,確保您的項目能夠按時完成。我們的高效服務包括及時更新項目進度、提供定期報告和對產品質量的嚴格把控。

保密協議與知識產權保護

重視客戶的知識產權和商業機密。在整個合作過程中,我們將遵循保密協議,確保您的設計和技術信息不被洩露。此外,我們將尊重並保護您的知識產權,確保您的創新成果不受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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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您是希望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收藏品,還是為親友量身打造獨特禮物,我們的專業團隊都能滿足您的需求新竹產品模型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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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大鼻子的故事  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我們這里的主角算是“最低賤”的。  我們有時瞥見他偷偷地溜進了三層樓“新式衛生設備”的什么“坊”什么“村”的烏油大鐵門,爬在水泥的大垃圾箱旁邊,和野狗們一同,掏摸那水泥箱里的發霉的“寶貝”。他會和野狗搶一塊肉骨頭,搶到手時細看一下,覺得那粘滿了塵土的骨頭上實在一無可取,也只好丟還給本領比他高強的野狗。偶然他撿得一只爛蘋果或是半截老蘿卜,——那是野狗們嗅了一嗅掉頭不顧的,那他就要快活得連他的瘦黑指頭都有點發抖。他一邊吃,一邊就更加勇敢地擠在狗群中到那水泥箱里去掏摸,他也像狗們似的伏在地上,他那瘦黑的小臉兒竟會鉆進水泥箱下邊的小門里去。也許他會看見水泥箱里邊有什么發亮的東西,——約莫是一個舊酒瓶或是少爺小姐們弄壞了的玩具,那他就連肚子餓也暫時忘記,他伸長了小臂膊去抓著掏著,恨不得連身子都鉆進水泥箱去。可是,往往在這當兒,他的屁股上就吃了粗牛皮靴的重重的一腳:憑經驗,他知道這一腳是這“村”或“坊”的管門巡捕賞給他的。于是他只好和那些尾巴夾在屁股間的野狗們一同,悄悄逃出那烏油大鐵門,再到別地方進行他的“冒險”事業。  有時他的運氣來了,他居然能夠避過管門巡捕的眼睛,踅到三層樓“新式衛生設備”的一家的后門口,而又湊巧那家的后門開著,燒飯娘姨正在把隔夜的殘羹冷飯倒進“泔腳桶”去,那時他可要開口了;他的聲音是低弱到聽不明白的,——聽不明白也不要緊,反正那燒飯娘姨懂得他的要求,這時候,他或者得半碗酸粥,或者只得一個白眼,或者竟是一句同情的然而于他毫無益處的話語:“去,不能給你!泔腳是有人出錢包了去的!”  以上這些事,大概發生在每天清早,少爺小姐們還睡在香噴噴的被窩里的時候。  這以后,我們也許會在繁華的街角看見他跟在大肚子的紳士和水蛇腰長旗袍高跟鞋的太太們的背后,用發抖的聲音低喚著“老爺,太太,發好心呀”。  在橫跨蘇州河的水泥鋼骨的大洋橋腳下,也許我們又看見他忽然像一匹老鼠從人堆里鉆出來,躥到一輛正在上橋的黃包車旁邊,幫著車夫拉上橋去;他一邊拉,一邊向坐車的哀告:“老爺,(或是太太,……)發發好心!”這是他在用勞力換取食糧了,然而他得到的至多是一個銅子,或者簡直沒有。  他這樣的“出賣勞力”,也是一種“冒險生意”。巡捕見了,會用棍子教訓他。有時巡捕倒會“發好心”,裝作不見,可是在橋的兩端有和他同樣境遇然而年紀比他大,資格比他老的同業們,卻毫不通融,會罵他,打他,不許他有這樣“出賣勞力”的自由!  就是這樣的“冒險生意”也有人分了地盤在“包辦”,而且他們又各有后臺老板,不是隨便可以自由營業的。  但是我們這位主角也有極得意的時候。  這,通常是在繁華的馬路上耀亮著紅綠的“霓虹燈”,而僻靜的小巷里卻只有巷口一盞路燈的冷光的時候。我們的主角,這時候,也許機緣湊巧,聯合了五六個乃至十來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同志,守在這僻靜的小巷里。于是守著守著,巷口會發現了一副飯擔子,也是不過十二三歲的一個孩子挑著,是從什么小商店里回來的。這是一副吃過的飯擔子了,前面的竹籃里也許只有些還剩得薄薄一層油水的空碗空碟子,后面的紫銅飯桶里也許只有不夠一人滿足的冷飯,但是也許運氣好,碗里和碟里居然還有呷得起的油湯或是幾根骨頭幾片癩菜葉,桶里的冷飯居然還夠喂一條壯健的狗;那時候,因為優勢是在我們的主角和他的同志這邊,挑空飯擔的孩子照例是無抵抗的。我們的主角就此得了部分的滿足,舐過了油膩的碟子以后,呼嘯而去。  然而我們這位主角的“家常便飯”終究還是挨罵,挨棍子,挨皮靴;他的生活比野狗的還艱難些。  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像我們這里的主角那樣的孩子究竟有多少,我們是不知道的。  反過來說,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究竟有多少孩子睡在香噴噴的被窩而且他們的玩厭了弄壞了的玩具丟在垃圾箱里引得我們的主角爬進去掏摸,因此吃了管門巡捕的一腳的,我們也不大曉得。或者兩方面的數目差得不多罷,或者睡香噴噴的被窩的,數目少些,我們也暫且不管。  可是我們卻有憑有據的曉得: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當中,大概有三十萬到四十萬的跟我們的主角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在絲廠里,火柴廠里,電燈泡廠里,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工廠里,從早上六點鐘到下午六點鐘讓機器吮吸他們的血!是他們的血,說一句不算怎么過分的話,養活了睡香噴噴被窩的孩子們以及他們的爸爸媽媽的。  我們的主角也曾在電燈泡廠或別的什么廠的大門外看見那些工作得像人蠟似的孩子們慢慢地走出來。那時候,如果他的肚子正在咕咕地叫,他是羨慕他們的,他知道他們這一出來,至少有個“家”(即使是草棚)可歸,至少有大餅可咬,而且至少能夠在一個叫做屋頂的下面睡到明天清早五點鐘。  他當然想不到眼前他所羨慕的小朋友們過不了幾年就會被機器吮吸得再不適用,于是被吐了出來,擲在街頭,于是就連和野狗搶肉骨頭的本領也沒有,就連“拉黃牛”過橋的力氣也沒有,就連……不過,這方面的事,我們還是少說些罷,我們還是回到我們的主角身上。  他不是生下來就沒有“家”的。怎樣的一個“家”,他已經記不明白。他只模糊記得:那一年忽然上海打起仗來,“大鐵鳥”在半空里撒下無數的炸彈,有些落在高房子上,然而更多的卻落在他“家”所在的貧民窟,于是他就沒有“家”了。  同時他亦沒有爸爸和媽媽了。怎樣沒有了的,他也不知道;爸爸媽媽是怎樣個面目,現在他也記不清了,那時他只有七八歲光景,實在太小一點;而且爸爸媽媽在日,他也不曾看清過他們的面目。天還黑的時候他們就出去,天又黑了他們才回來,他們也是喂什么機器的。  不過,他有過爸爸媽媽,而且怎樣他變成沒有爸爸媽媽,而且是誰奪了他的爸爸媽媽去,他是永久不能忘記的。他又明白記得:沒有了爸爸媽媽以后,他夾在一大群的老婆子和孩子們中間被送進了一個地方,倒也有點薄粥或是發霉的大餅吃。約莫過了半年,忽然有一天一位體面先生叫他們一伙兒到一間屋子里去一個一個問,問到他的時候,他記得是這樣的:  “你有家么?”  他搖頭。  “你有親戚么?”  他又搖頭。  于是那位體面先生也搖了搖頭。用一枝鉛筆在一張紙上畫一筆,就叫著另外一個號頭了。  這以后,不多幾天,他就糊里糊涂被擲在街頭了,他也糊里糊涂和別的同樣情形的孩子們做伴,有時大家很要好,有時也打架,他也和野狗做伴,也和野狗打架;這樣居然拖過了幾年,他也慣了,他莽莽漠漠只覺得像他這樣的人大概是總得這樣活過去的。  照上面所說,我們這里的主角的生活似乎頗不平凡然而又實在平凡得很。他天天有些“冒險”經歷,然而他這樣的“冒險”經歷連搜奇好異的“本埠新聞”版的外勤記者也覺得不夠新聞資格呢。  好罷,那么,我們總得從他的不平凡而又平凡的生活中挑出一件“奇遇”來開始。  何年何月何日弄不清楚,總之是一個不冷不熱沒有太陽也沒刮風也沒下雨的好日子。  這一天之所以配稱為他生活史上的“奇遇”,因為有這么一回事。  大約是午后兩點鐘光景,他蹲在一個“公共毛廁”的墻腳邊打瞌睡。這是他的地盤,是他發見,而且曾經流了血來確定了他的所有權的。提到他這發見,倒也有一段小小的歷史,那是很久的事了,他第一次看見這漂亮的公共毛廁就覺得詫異:這小小的蓋造得頗講究的房子到底是“人家”呢,還是“公司”?那時正有一位大肚子穿黑長衫的走了進去,接著又是一位腰眼里掛著手槍的巡捕,接著又是一位洋裝先生,——嘿,都是闊人,都是隨時有權力在他身上踢一腳的闊人,他就不敢走近去。他斷定這小屋子至少也是“寫字間”了,不免肅然起敬。然而忽然他又看見從另一門里走出一個女人來,卻不像闊人們的女人。接著又有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孩子也進去了,這可使得他大大不平,而且也膽壯起來了,他偷偷地踅近些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闊人們進去辦的是那么一樁“公”事!他覺得被欺騙了,被冤枉地嚇一下了,他便要報仇;他首先是想進去也撒他媽的一泡尿,然而驀地又見新進去一人把一個銅子給了門口的老婆子,他又立即猜想到中間一定還有“過門”,不可冒昧,便改變方針,只朝那小屋子重重吐一口唾沫,同時揀定門邊不遠的墻腳蹲了下去,算是給這駭了他的小屋子一種侮辱。  那時,他并沒有把這公共毛廁的墻腳作為他的地盤的意思。然而先前進去的和他差不多的那個孩子這當兒出來了,忽然也蹲到他身邊,也像他那樣背靠著墻,伸長兩條腿,擺成一個“八”字。他又大大的不平。  “嗨!哪里來的小烏龜!”他自言自語的罵起來。  “罵誰?小癟三!”那一個也不肯示弱。  于是就扭打起來了。本來兩方是勢均力敵的,但不知怎地,他的腦袋撞在墻壁上,見了紅,那一個覺得已經闖禍,而且也許覺得已經勝利,便一溜煙逃走。只留下我們的主角,從此就成為這公共毛廁墻腳的占有人。  現在呢,他對于這公共毛廁的“知識”,早已“畢業”了;他和那“管門”的老婆子也居然好像有點“交情”。現在,當這不冷不熱又沒太陽又不下雨刮風的好日子,他蹲在他的地盤上,打著瞌睡,似乎很滿意。  這當兒,公共毛廁也不是“鬧汛”,那老婆子扭動著她的扁嘴,似乎在咀嚼什么東西。她忽然咀嚼出說話來了,是對墻腳地盤的“領主”:  “喂,喂,大鼻子!你來代我管一管,我一會兒就回來的。”  什么?大鼻子!誰是大鼻子?打瞌睡的他抬起頭來朝四面看一下,想不到是喚他自己,然而那老婆子又叫過來了:  “代我管一管罷,大鼻子;我一會兒就回來。謝謝你!”  他明白“大鼻子”就是他了,就老大不高興。他的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他有過一個極體面的名字,他自己也叫得出來;可是自從做了街頭流浪兒以后,他就沒有一定的名字。最初,他也曾把爸媽叫他的名字告訴了要好的伙伴,不料伙伴們都說“不順口”,還是瞎七瞎八亂叫一陣,后來他就連自己也忘記了他的本名。然而,伙伴們卻從沒叫過他“大鼻子”。他的鼻子也許比別人的大一些,可是并沒大到惹人注意。他和他的伙伴對于名字是有一種“信條”的:凡是自己身體上的特點被人取作名字,他們便覺得是侮辱。例如他們中間有一個叫做小毛的癩痢孩子,他們有時和他過不去,便叫他“癩痢”。  因此,他忽然聽得那老婆子叫他“大鼻子”,他就老大不高興,然而不高興中間又有點高興,因為從來沒有誰把他當一個人托付他什么事情。  “代你管管么?好!可是你得趕快回來呢!我也還有事情。”  他一邊說,一邊就裝出“忙人”的樣子來,伸個懶腰站起了身子。  老太婆把一疊草紙交給他,就走了。但是走不了幾步,又回頭來叫道:  “廿五張草紙,廿五張,大鼻子!”  “嘿嘿,那我倒要數一數。”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一邊當真就數那一疊草紙。  過不了十分鐘,他就覺得厭倦了。往常他毫無目的毫不“負責”地站在一個街角或蹲在什么路旁,不但是十分鐘就是半點鐘他也不會厭倦,可是現在他卻在心里想道:  “他媽的,老太婆害人!帶住了我的腳了!走他媽的!”  他感到負責任的不自由,正想站起來走,忽然有人進來了,噗的一聲,丟下一個銅子。  從手里遞出一張草紙去的時候,“大鼻子”就感到一種新鮮的趣味。他居然“做買賣”了,而且頗像有點威權;沒有他的一張草紙,誰也不能進去辦他的“公”事。  他很正經地把那個銅子擺在那一疊草紙旁邊,又很正經地將草紙弄整齊起來。  似乎公共毛廁也有一定的時間是“鬧市”,而現在呢,正是適當其時了。各色人等連串地進來,銅子噗噗地接連丟在那放草紙的紙匣里,頃刻之間就有五六枚之多。這位代理人倒有點手忙腳亂了。一則,“做買賣”他到底還是生手;二則,他從來不曾保有過那么多的銅子。  他乘空兒把銅子疊起來。疊到第四個時,他望了望已經疊好的三個,又將手里的一個掂掂分量,似乎很不忍和它分手。可是他到底疊在那第三個上面,接著又疊上第五第六個去。  還是有人接連著進來。終于銅子數目增加到十二。這是最高的紀錄了。以后,這位代理人便又清閑了。  十二個銅子呢!寸把高的一個銅柱子。像捉得了老鼠的貓兒似的,不住手地搬弄這根銅柱子,他掐斷了一半,托在手掌里輕輕掂了幾下,又還過一個去,然后那手——自然連銅子!——便往他的破短衫的口袋邊靠近起來了。然而,驀地他又——像貓兒噙住了老鼠的半個身子卻又吐了出來似的,把手里的銅子疊在紙匣里的銅子上面,依然成為寸把高的銅柱子。  第二次再把銅柱掐斷,卻不托在手掌里掂幾掂了,只是簡潔老練地移近他的破口袋去。手在口袋邊,可又停住了,他的眼光卻射住了紙匣里的幾個銅子;如果不是那老太婆正在這當口回來,說不定他還要吐出來一次。  “啊,老太婆,回來了么?”  他稍稍帶點意外的驚異說,同時他那捏著銅子的手便漸漸插進了衣袋里。  老太婆走得上氣不接下氣似的,只把扁嘴扭了幾扭,她的眼光已經落在那一疊減少了的草紙以及壓在草紙上面的銅子。  “你看!管得好不好?明天你總得謝謝我呢!”  他說著,睒了一下眼睛,站起來就走。  走了幾步,他又回頭來看時,那老婆子數過了銅子,正在數草紙。于是他便想到趕快溜,卻又覺得不必溜。他高聲叫道:  “老太婆!風吹了幾張草紙到尿坑里去了!你去拾了來曬干,還好用的!”  老婆子也終于核算出銅子數目和草紙減少的數目不對,她很費力地扭動著扁嘴說道:  “不老實,大鼻子!”  “怪得我?風吹了去的!”  他生氣似的回答,轉身便跑。然而跑得不多幾步又轉身擎起一個拳頭來叫道:  “老太婆!猜一猜,什么東西?猜著了就是你的。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就飛快地跑過了一條馬路。  我們這位主角終于由跑步變為慢步了,手在衣袋里數弄著那些銅子。  一共是五枚。同時手里有五個銅子,在他確是第一次。他覺得這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了,可以派許多正用。他走得更慢了,肚子里在盤算:“弄點什么來修修肚臟廟罷?”然而他又想買一顆糖來嘗嘗滋味。對于裝飽肚子這一問題,他和他的伙伴們是另有一番見解的;大凡可以用討乞或者比討乞強硬的手段(例如在冷巷里攔住了一副吃過的飯擔子)弄得到的東西,就不應該花錢去買;花錢去買的,就是傻子!  至于糖呢,可就不同了。向人家討一粒糖,準得吃一記耳光,而且空飯擔里也決不會有一粒糖的。現在我們的主角手里有了五個銅子,就轉念到糖一類的東西上了。特別是因為他一次吃過半粒糖,所以糖的引誘力非常大。  他終于站住了。在一個不大干凈的弄堂口,有三四個小孩子(其中也有比他高明不了多少的)圍住一個攤子。這卻不是賣糖,而是出租“小書”(連環圖畫故事)的“街頭圖書館”。  對于這一類的“小書”,我們的主角也早已有過非分之想的。他曾經躲在人家的背后偷偷地張過幾眼,然而往往總是他正看得有點懂了,人家就嗤的一聲翻了過去。這回他可要自己租幾本來享受個滿足了。  “一個銅子租二十本罷?當場看過還你。”  他裝出極老練的樣子來,對那擺攤子的人說。  那位“街頭圖書館館長”朝他睄了一眼,就輕聲喝道:  “小癟三!走你的!”  “什么!開口罵人!我有銅子,你看!”  他將手掌攤開來,果然有五個銅子,汗漬得亮晶晶。  書攤子的人伸手就想抓過那五個銅子去,一面說:  “一個銅子看五本,五個銅子,便宜些,看三十本。”  “不成不成!十五本!喂,十五本還不肯?”  他將銅子放回衣袋去,一面忙著偷看別人手里的“小書”。  成交的數目是十本。他只付了兩個銅子,揀了二十本,都是道士放飛劍,有使刀的女人的。  他不認識“小書”上面的字,但是他會照了自己的意思去解釋“小書”里的圖畫。那些圖畫本來是“連環故事”,然而因為畫手不大高明,他又不認識字,所以前后兩幅畫的故事他往往接不起筍來。  可是他還是耐心的看下去。  有一幅畫是幾個兇相的男子(中間也有道士)圍住了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子打架。半空中還有一把飛劍向那女的和那孩子刺去。飛劍之類,他本來佩服得很,然而這里的飛劍卻使他起了惡感。  “媽的!打落水狗,不算好漢!”  他輕聲罵著,就翻過一頁。這新一頁上仍舊是那女人和孩子,可是已經打敗了,正要逃到一個樹林里去,另外那幾個兇相的男子和半空中那把飛劍在后追趕。他有點替那女人和孩子著急。趕快再看第二頁。還好,那女人在樹林邊反身抵抗那些“追兵”了。然而此時圖畫里又加添出一個和尚,也拿著刀,正從遠處跑來,似乎要加入“戰團”。  “和尚來幫誰呢?”他心焦地想著,就再翻過一頁。他覺得那和尚如果是好和尚一定要幫那女人和小孩子,他要是自己在場一定也幫女人和小孩子的。然而翻過來的一頁雖然仍舊畫著那一班人,卻已經不打架了,他們站在那里像是說話,和尚也在內。  如果他識字,他一定可以知道那班人講些什么,并且也可以知道那和尚到底幫誰,因為和尚的嘴里明明噴出兩道線,而且線里寫著一些字,——這是和尚在說話。  他悶悶地再看下面一幅畫,可是仍舊看不出道理來。打架確是告一結束了,這回是輪到那女人嘴里噴出兩道線,而且線里也有字。  再下一幅圖仍有那女人和孩子,其余的一些人(兇相的男子們,道士,連和尚),都已經不見;并且也不是在樹林邊,而是在房子里了,女人手里也沒有刀,她坐在床前,低著頭,似乎很疲倦,又似乎在想心事;孩子站在她跟前,孩子的嘴里也噴出兩道線,線里照例有一些可恨的方塊字。  這可叫他摸不著頭腦了。他不滿意那畫圖的人:“要緊關口,他就畫不出來,只弄些字眼來搪塞。”他又覺得那女人和孩子未免不中用,怎么就躲到家里去了。然而他又慶幸那女人和孩子終于能夠平安回到了家——他猜想他們本來就是要回家去。  總而言之,對于這“來歷不明”的女人和孩子,他很關心,他斷定他們一定是好人。他熱心地要知道他們后來怎樣,他單揀那些畫著這女人和這孩子的畫兒仔細看。有時他們又在和別人打架了,他就由著自己的意思解釋起來,并且和前面的故事連串起來。不多一會兒,二十本“小書”已經翻完。  “喂,拿回去,二十本!還有么,講女人和孩子的?”  他朝那書攤子的人說,同時捫著自己的肚子;這肚子現在輕輕地在叫了。  書攤子的人一面招呼著另一個“小讀者”,一面隨手取了一套封面上畫著個女人的“小書”給了我們的主角。  然而這個“女人”不是先前那個“女人”了,從她的裝束上就看得出來。她不拿刀,也不使槍,可是她在書里好像“勢頭”大得很,到處擺架子。  我們的主角匆匆翻了一遍,老大不高興;驀地他又想起這一套新的“小書”還沒付租錢,便趕快疊齊了還給那書攤子的人,很大方的說一聲“不好看”,就打算走了。“錢呢?”書攤子的人說,查點著那一套書的數目。“也算你兩個銅子罷!”  “什么,看看貨色對不對,也要錢么?”  “你沒有先說是看樣子,你沒有罷?看樣子,只好看一本,你剛才是看了一套呢!不要多賴,兩個銅子!”  “誰賴你的!誰……”我們的主角有點窘了,卻越想越舍不得兩個銅子。“那么,掛在賬上,明天——”  “知道你是哪里來的雜種;不掛賬。”  “連我也不認識么?我是大鼻子。你去問那邊管公坑的老太婆,她也曉得!”  一邊說,一邊就跑,我們的主角在這種事情上往往有他的特別方法的。  他保全了兩個銅子,然而他也承認了自己是“大鼻子”了。他覺得就叫做“大鼻子”也不壞,因為在他和他的伙伴中間,“鼻子”,也算身體上名貴的部分,他們要表示自己是一條“好漢”的時候總指自己的“鼻子”,可不是?  我們的主角,——不,既然他自己也愿意,我們就稱他為“大鼻子”罷,也還有些更出色的事業。  照例是無從查考出何年何月何日,總之是離開上面講過的“奇遇”很久了,也許已經隔開一個年頭,而且是一個忽而下雨忽而出太陽的悶熱天。  是大家正要吃午飯的時候,馬路上人很多。我們的“大鼻子”站在一個很妥當的地點,貓一樣的窺伺著“幸福的”人們,想要趁便也沾點“幸福”。  他忽然輕輕一跳,就跟在一對漂亮的青年男女的背后,用了低弱的聲音求告道:“好小姐,好少爺,給一個銅子。”憑經驗,他知道只要有耐心跟得時候多了,往往可以有所得的。他又知道,在這種場合,如果那女的撅起嘴唇似嗔非嗔的說一句“討厭,小癟三”,那男的就會摸出一個銅子或者竟是兩個,來買得耳根的清靜,——也就是買得那女人的高興。  可是這一次跟走了好遠一段路,卻還不見效果。這一男一女手臂挽著手臂,一路走著,自顧咬耳朵說話。  他們又轉彎了。那馬路的轉角上有一個巡捕。大鼻子只好站住了,讓那一對兒去了一大段,這才他自己不慌不忙在巡捕面前踱過。  過了這一道關口,他趕快尋覓他的目的物,不幸得很,相離已經太遠,他未必追得上。然而也還不至于失望,因為這一對兒遠遠站在那里不動了。  大鼻子立刻用了跑步。他也看清了另外有一個女人正在和那一對兒講話。忽然兩個女的爭執起來,扭打起來了,那男的急得團團轉,夾在中間,勸勸這個,又勸勸那個。大鼻子跑到了他們近旁時,已經有好幾個閑人圍住了他們亂出主意了。忽然有一個小小的紙袋(那是講究的店鋪子裝著十來個銅子做找頭的),落在地下了,只有大鼻子看到。他立刻“當仁不讓”地拾了起來,很堅決地往口袋里一放,就從人層的大腿間鉆出去,吹著口笛走到對面的馬路上。  逢到這樣的機會,大鼻子常常是勇敢的。他就差的還沒學會怎樣到人家口袋里去挖。  逢到這樣的機會,他又是十分堅決的,如果從前他“揩油”了管公共毛廁的那個老婆子的五個銅子,——這一項“奇遇”的當時,他頗顯得優柔寡斷,那亦不是因為那時還“幼稚”,而是因為他不肯不顧信用:人家當他朋友似的托付他的,他到不好意思全盤沒收。  天氣暖和時,大鼻子很可以到處為“家”。像他這樣的人很有點古怪:白天,我們在馬路上幾乎時時會碰見他,但晚上他睡在什么地方,我們卻難得看見。不過他到晚上一定還是在這“大上海”的地面,而不會飛上天去,那是可以斷言的。  也許他會像老鼠一樣有個“地下”的“家”罷?作者未曾調查過,相應作為懸案。  然而作者可以負責聲明:大鼻子的許多無定的“家”之一,卻是既不在天上又不在地下的。  想來讀者也都知道,在“大上海”的北區,“華”“洋”“交界”之地帶,曾經受過“一二八”炮火之洗禮的一片瓦礫場,這幾年來依然滿眼雜草,不失紀念。這可敬的“大上海”的衄疤上,有幾堵危墻依然高聳著,好像永遠不會塌。墻近邊有從前“繁華”時代的一口水泥垃圾箱,現在被斷磚碎瓦和泥土遮蓋了,遠看去只像一個土堆。不知怎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我們的大鼻子發見了這奇特的“地室”,而且立刻很中意,而且大概也頗費了點勞力罷,居然把它清理好,作為他的“冬宮”了。  這,大概不是無稽之談,因為有人確實看見他從這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的“家”很大方的爬了出來。  這一天不是熱天,照日歷上算,恰是一年的第一個月將到盡頭,然而這一天又不怎樣冷。  這一天沒有太陽。對了,沒有太陽。老天從清晨起,就擺出一副哭喪臉。  這一頭,在“大上海”的什么角落里,一定有些體面人溫良地坐著,起立,“靜默三分鐘”。于是上衙門的上衙門,到“寫字間”的到“寫字間”……然而這一天,在“大上海”縱貫南北的一條脈管(馬路)上,卻奔流著一股各色人等的怒潮,用震動大地的吶喊,回答四年前的炮聲。  我們的大鼻子那時正從他的“家”出來往南走,打算找到一頓早飯。  他迎頭趕上了這雄壯的人流,以為這是什么“大出喪”呢。“媽的!小五子不夠朋友!有人家大出喪,也不來招呼我一聲么!”大鼻子這樣想著,覺得錯過了一個得“外快”的機會。他站在路邊,想看看那“不夠朋友”的小五子是不是在內掮什么“挽聯”或是花圈之類。  沒有“開路神”,也不見什么“頂馬”。走在前頭的,是長衫先生,洋裝先生,旗袍大衣的小姐,旗袍不穿大衣的小姐,長衣的像學生,短衣的像工人,像學徒,——這樣一群人,手里大都有小旗。  這樣的隊伍浩浩蕩蕩前來,看不見它的尾巴。不,它的尾巴在時時加長起來,它沿路吸收了無數人進去,長衣的和短衣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  有些人(也有騎腳踏車的),在隊伍旁邊,手里拿著許多紙分給路邊的看客,也和看客們說些話語。忽然,震天動地的一聲喊——“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這是千萬條喉嚨里喊出來的!這是千萬條喉嚨合成一條大喉嚨喊出來的!大鼻子不懂這喊的是一句什么話,但他卻懂得這隊伍確不是什么“大出喪”了。他感得有點失望,但也覺得有趣。這當兒,有個人把一張紙放在他手里,并且說:  “小朋友!一同去!加入愛國示威運動!”  大鼻子不懂得要他去干么,——這里沒有“挽聯”可掮,也沒有“花圈”可背,然而大鼻子在人多熱鬧的場所總是很勇敢很堅決的,他就跟著走。  隊伍仍在向前進。大鼻子的前面有三個青年,男的和女的;他們一路說些大鼻子聽不懂的話,中間似乎還有幾個洋字。大鼻子向來討厭說洋話的,因為全說洋話的高鼻子固然打過他,只夾著幾個洋字的低鼻子也打過他,而且比高鼻子打得重些。這時有一片冷風像鉆子一般刺來,大鼻子就覺得他那其實不怎么大的鼻子里酸酸的有些東西要出來了。他隨手一把撈起,就偷偷地撩在一個說洋話的青年身上。誰也沒有看見。大鼻子感到了勝利。  似乎鼻涕也有靈性的。它看見初出茅廬的老哥建了功,就爭著要露臉了。大鼻子把手掌掩在鼻孔上,打算多儲蓄一些,這當兒,隊伍的頭陣似乎碰著了阻礙,騷亂的聲浪從前面傳下來,人們都站住了,但并不安靜,大鼻子的左右前后盡是憤怒的呼聲。大鼻子什么都不理,只伸開了手掌又這么一撩,不歪不斜,許多鼻涕都爬在一個女郎的蓬松的頭發上了,那女郎大概也覺得頭上多一點東西,但只把頭一縮,便又脹破了喉嚨似的朝前面喊道:  “沖上去!打漢奸!打賣國賊!”  大鼻子知道這是要打架了,但是他睒著眼得意地望著那些鼻涕像冰絲似的從女郎的頭發上掛下來,巍顫顫地發抖,他覺得很有趣。  隊伍又在蠕動了。從前面傳來的雄壯的喊聲像晴天霹靂似的落到后面人們的頭上——“打倒一切漢奸!”  “一二八精神萬歲!”  “打倒×——”  斷了!前面又發生了擾動。但是后面卻拾起這斷了的一句,加倍雄壯地喊道:  “打倒××帝國主義!”  大鼻子跟著學了一句。可是同時,他忽然發見他身邊有一個學生,披一件大衣,沒有扣好,大衣襟飄飄地,大衣袋口子露出一個錢袋的提手。根據新學會的本領,大鼻子認定這學生的手袋分明在向他招手。他嘴里哼著“打倒——他媽的!”身子便往那學生這邊靠近去。  但是正當大鼻子認為時機已到的一剎那,幾個兇神似的巡捕從旁邊沖來,不問情由便奪隊伍里人們的小旗,又喝道:  “不準喊口號!不準!”  大鼻子心虛,趕快從一個高個兒的腿縫間鉆到前面去。可是也明明看見那個穿大衣的學生和那頭發上頂著鼻涕的女郎同巡捕扭打起來了,——他們不肯放棄他們的旗子!  許多人幫著學生和那女子。騎腳踏車的人叮令令急馳向前面去。前面的人也回身來援救。這里立刻是一個爭斗的旋渦。  喊“打”的聲音從人圈中起來,大鼻子也跟著喊。對于眼前的事,大鼻子是懂得明明白白的。他腦筋里立刻排出一個公式來:“他自己常常被巡捕打,現在那學生和那女郎也被打;他自己是好人,所以那二個也是好人;好人要幫好人!”  誰的一面旗子落在地下了,大鼻子立刻拾在手中,拚命舞動。  這時,紛亂也已過去,隊伍仍向前進。那學生和那女郎到底放棄了一面旗子,他們和大鼻子又走在一起。大鼻子把自己的旗子送給那學生道:  “不怕!還有一面呢!算是你的!”  學生很和善地笑了。他朝旁邊一個也是學生模樣的人說了一句話,而是大鼻子聽不懂的。大鼻子覺得不大高興,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似的問道:  “你們到哪里去?”  “到廟行去!”  “去干么?這旗子可是干么的?”  “哦!小朋友!”那頭發上有大鼻子的鼻涕的女郎接口說。“你記得么,四年前,上海打仗,大炮,飛機,××飛機,炸彈,燒了許多許多房子。”  “我記得的!”大鼻子回答,一只眼偷偷地望著那女郎的頭發上的鼻涕。  “記得就好了!要不要報仇?”  這是大鼻子懂得的。他做一個鬼臉表示他“要”,然而他的眼光又碰著了那女郎頭發上的鼻涕,他覺得怪不好意思,趕快轉過臉去。  “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這喊聲又震天動地來了。大鼻子趕快不大正確地跟著學一句,又偷眼看一下那女郎頭發上的鼻涕,心里盼望立刻有一陣大風把這一抹鼻涕吹得干干凈凈。  “打倒××帝國主義!”  “一二八精神萬歲!”  怒潮似的,從大鼻子前后左右掀起了這么兩句。頭上四個字是大鼻子有點懂的,他脹大了嗓子似的就喊這四個字。他身邊那個穿大衣的學生一面喊一邊舞動著兩臂。那錢袋從衣袋里跳了出來。只有大鼻子是看見的。他敏捷地拾了起來,在手里掂了一掂,這時——“打倒一切漢奸!”  “到廟行去!”  大鼻子的熟練的手指輕輕一轉,將那錢袋送回了原處。他忽然覺得精神百倍,也舞動著臂膊喊道:  “打倒——他媽的!到廟行去!”  他并不知道廟行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東西,然而他相信那學生和那女郎不會騙他,而且他應該去!他恍惚認定到那邊去一定有好處!  “中華民族解放萬歲(www.lz13.cn)!”  這時隊伍正走過了大鼻子那個“家”所在的瓦礫場了。隊伍像通了電似的,像一個人似的,又一句:  “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1936年5月27日。   茅盾作品_茅盾散文 茅盾:嚴霜下的夢 茅盾:報施分頁:123

7個廣為流傳的職業建議    文/Steve Tobak    面對撲面而來的紛雜信息,相信我們都有自己的判斷。對于離譜的建議我們會自動過濾。可是,如果你面對的是廣為流傳的職業建議呢?三人成虎,若將它們奉為職業信條,那可就麻煩了!    從你的父母告訴你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到上周你在個人品牌博客上看到的,每個人和他的兄弟都對你如何促進你的事業提出建議。    對此只有兩個問題。    首先,鑒于事情在過去幾十年已經發生了改變,這說的有點保守。曾經的傳統智慧現在已經可笑地過時了。其次,到處都是博客和推特文章的互聯網目的在于通過引用愚蠢的人和糟糕的調查來獲得點擊。    為了幫助清除所有的胡說八道,以下是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傳統智慧的七條職業建議神話的真相。    1、如果你不是習慣早起之人,你就是個失敗者。    誠然,這種習慣對你有些不利,但這并不意味著你必輸無疑。在過去幾十年,我從沒有在中午之前頭腦清醒過,但莫名其妙地有了一個非常成功的事業。而且我肯定不是個例。與其像其他所有人那樣像具行尸走肉般混日子,以下是當你不是只早起的鳥兒時如何取得成功的一些簡單技巧。    2、重要的不是你知道什么,而是你認識誰。    我所能想到的是,這條古老的諺語更多的是給人放棄其事業的借口。是的,人際關系和工作關系是你成功的關鍵,的確如此,但和以往任何時候相比,現在這完全取決于你。這是你的責任。如果你不愿意去做這件事,就不要歸咎于其他人。此外,你內心中做事的決心比什么都重要;向來如此。    3、為了出人頭地,你需要拍人馬屁。    我認識的成功人士數以百計,其中很少有人通過討好管理層和當卑微的應聲蟲而成功。如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就無須向任何人低三下四。學會如何向上管理。管理你的老板和對他唯唯諾諾不是一回事。甚至完全是兩碼事。    4、所謂的為某個理由工作;工作本不應該是充滿樂趣的。    公司確實就是做買賣;這當然不完全是樂趣和游戲。這就是說,你擁有令人滿意和成功的事業的絕佳機會是通過做你熱愛或有激情的事情。如果你喜歡睡懶覺,不想早上去上班,那你就還沒有找到這樣的工作。繼續找吧。    5、你需要一些職業指導。    每個人都需要導師和激勵我們的人。但是要有信譽,提供指導和有見地的建議,他們應該是那些你的前進方向上走在你的前面,并且已經取得你渴望獲得的成功的人。(創業  www.lz13.cn)根據定義,你掏錢請來指導你的生活或職業的教練不是這樣的人。不要浪費你的時間和金錢。    6、好人最后一名。    絕對不是真的,就是這么簡單。當人們以積極的方式相互幫助和支持時,公司在把事情做好上要有效率得多。在任何商業互動中,如果你對別人很好,你就更有可能成功。在所有條件平等的情況下,好人獲勝。順便說一下,友善并不意味著你是個受氣包,或者你不是個不屈不撓、專業或堅強的談判者。他們不是相互排斥的素質,所以不要將他們混為一談。    7、你的個人品牌是個大問題。    這讓很多人非常困惑,所以讓我澄清一下。在網上和人群中以專業的形象和行為示人。將你的個人劇本置于職場和你的諸如LinkedIn,推特,臉譜或你的個人博客這樣的公開網上存在之外。公司不會雇傭或提拔個人品牌。他們雇傭和提拔能把事情搞定并且不會給公司造成痛苦的人。我沒有稱之為個人品牌化。我稱之為常識。記住它。 [做自己的職業管理者]  [做職業生涯規劃時需注意的10點] [畢業前合理規劃你的職業生涯] [珍惜人生,規劃好職業生涯] [15件事為你的職業生涯助力] [職業規劃:人生一堂必修課] [職業生涯規劃需要考慮哪些方面] [職業生涯規劃要記住的11個重要提示] [別讓嫉恨毀了你的職業生涯] [職業生涯成功十個關鍵詞]分頁:123

豐子愷:半篇莫干山游記  前天晚上,我九點鐘就寢后,好像有什么求之不得似的只管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到了十二點鐘模樣,我假定已經睡過一夜,現在天亮了,正式地披衣下床,到案頭來續寫一篇將了未了的文稿。寫到二點半鐘,文稿居然寫完了,但覺非常疲勞。就再假定已經度過一天,現在天夜了,再卸衣就寢。躺下身子就酣睡。  次日早晨還在酣睡的時候,聽得耳邊有人對我說話:“Z先生來了!Z先生來了!”是我姐的聲音。我睡眼蒙朧地跳起身來,披衣下樓,來迎接Z先生。Z先生說:“擾你清夢!”我說:“本來早已起身了。昨天寫完一篇文章,寫到了后半夜,所以起得遲了。失迎失迎!”下面就是寒喧。他是昨夜到杭州的,免得夜間敲門,昨晚宿在旅館里。今晨一早來看我,約我同到莫干山去訪L先生。他知道我昨晚寫完了一篇文稿,今天可以放心地玩,歡喜無量,興高采烈地叫:“有緣!有緣!好像知道我今天要來的!”我也學他叫一遍:“有緣!有緣!好像知道你今天要來的!”  我們寒喧過,喝過茶,吃過粥,就預備出門。我提議:“你昨天到杭州已夜了。沒有見過西湖,今天得先去望一望。”他說:“我是生長在杭州的,西湖看膩了。我們就到莫干山吧。“但是,赴莫干山的汽車幾點鐘開,你知道么?”“我不知道。橫豎汽車站不遠,我們撞去看。有緣,便搭了去;倘要下午開,我們再去玩西湖。”“也好,也好。”他提了帶來的皮包,我空手,就出門了。  黃包車拉我們到汽車站。我們望見站內一個待車人也沒有,只有一個站員從窗里探頭出來,向我們慌張地問:“你們到哪里?”我說:“到莫干山,幾點鐘有車?”他不等我說完,用手指著賣票處亂叫:“趕快買票,就要開了。”我望見里面的站門口,赴莫干山的車子已在咕嚕咕嚕地響了。我有些茫然:原來我以為這幾天莫干山車子總是下午開的,現在不過來問鐘點而已,所以空手出門,連速寫簿都不曾攜帶。但現在真是“緣”了,豈可錯過?我便買票,匆匆地拉了Z先生上車。上了車,車子就向綠野中駛去。  坐定后,我們相視而笑。我知道他的話要來了。果然,他又興高采烈地叫:“有緣!有緣!我們遲到一分鐘就趕不上了!”我附和他:“多吃半碗粥就趕不上了!多撤一場尿就趕不上了!有緣!有緣!”車子聲比我們的說話聲更響,使我們不好多談“有緣”,只能相視而笑。  開駛了約半點鐘,忽然車頭上“嗤”地一聲響,車子就在無邊的綠野中間的一條黃沙路上停下了。司機叫一聲“葛娘!”跳下去看。乘客中有人低聲地說:“毛病了!”司機和賣票人觀察了車頭之后,交互地連叫“葛娘!葛娘!”我們就知道車子的確有筆病了。許多乘客紛紛地起身下車,大家圍集到車頭邊去看,同時問司機:“車子怎么了?”司機說:“車頭底下的螺旋釘落脫了!”說著向車子后面的路上找了一會,然后負著手站在黃沙路旁,向綠野中眺望,樣子像個“雅人”。乘客趕上去問他:“喂,究竟怎么了!車子還可以開否?”他回轉頭來,沉下了臉孔說:“開不動了!”乘客喧嘩起來:“拋錨了!這怎么辦呢?”有的人向四周的綠野環視一周,苦笑著叫:“今天要在這里便中飯了!”咕嚕咕嚕了一陣之后,有人把正在看風景的司機拉轉來,用代表乘客的態度,向他正式質問善后辦法:“喂!那么怎么辦呢?”你可不可以修好它?難道把我們放生了 ?”另一個人就去拉司機的臂:“噯你去修吧!你去修吧!總要給我們開走的。”但司機搖搖頭,說:“螺旋釘落脫了,沒有法子修的。等有來車時,托他們帶信到廠里去派人來修吧。總不會叫你們來這里過夜的。”乘客們聽見“過夜”兩字,心知這拋錨非同小可,至少要耽擱幾個鐘頭了,又是咕嚕咕嚕了一陣。然而司機只管向綠野看風景,他們也無可奈何他。于是大家懶洋洋地走散去。許多人一邊踱,一邊駕司機,用手指著他說:“他不會修的,他只會開開的,飯桶!”那“飯桶”最初由他們笑罵,后來遠而避之,一步一步地走進路旁的綠蔭中,或“矯首而遐觀”,或“撫孤松而盤桓”,態度越悠閑了。  等著了回杭州的汽車,托他們帶信到廠里,由廠里派機器司務來修,直到修好,重開,其間約有兩小時之久。在這兩小時間,荒郊的路上演出了恐怕是從來未有的熱鬧。各種服裝的乘客──商人、工人、洋裝客、摩登女郎、老太太、小孩、穿制服的學生、穿軍裝的兵,還有外國人,──在這拋了錨的公共汽車的四周低徊巡游,好像是各階級派到民間來復興農村的代表,最初大家站在車身旁邊,好像群兒舍不得母親似的。有的人把車頭撫摩一下,嘆一口氣;有的人用腳在車輪上踢幾下,罵它一聲;有的人俯下身子來觀察車頭下面缺了螺旋釘的地方,又向別處檢探,似乎想撿出一個螺旋釘來,立即配上,使它重新駛行。最好笑的是那個兵,他帶著手槍雄憤地罵,似乎想拔出手槍來強迫車子走路。然而他似乎知道手槍耍不過螺旋釘,終于沒有拔出來,只是罵了幾聲“媽的”。那公共汽車老大不才地站在路邊,任人罵它“葛娘”或“媽的”,只是默然。好像自知有罪,被人辱及娘或媽也只得忍受了。它的外形還是照舊,尖尖的頭,矮矮的四腳,龐然的大肚皮,外加簇新的黃外套,樣子神氣活現。然而為了內部缺少了小指頭大的一只螺旋釘,竟暴卒在荒野中的路旁,任人辱罵!  乘客們罵過一會之后,似乎悟到了罵死尸是沒用的。大家向四野走開去。有的賞風景,有的講地勢,有的從容地蹲在田間大便,一時間光景大變,似乎大家忘記了車子拋錨的事件,變成picnic(1)一群。我和Z先生原是來玩玩的,方事隨緣,一向不覺得惘悵。我們望見兩個時鬃的都會之客走到路邊的樸 陋的茅屋邊,映成強烈的對照,便也走到茅屋旁邊去參觀。Z先生的話又來了:“這也是緣!這也是緣!不然,我們哪得參觀這些茅屋的機會呢?”他就同閑坐在茅屋門口的老婦人攀談起來。  “你們這里有幾份人家?”  “就是我們兩家。”  “那么,你們出市很不便,到哪里去買東西呢?”  “出市要到兩三里外的××。但是我們不大要買東西。鄉下人有得吃些就算了。”  “這是什么樹?”  “櫻桃樹,前年種的,今年已有果子吃了。你看,枝頭上已經結了不少。”  我和Z先生就走過去觀賞她家門前的櫻桃樹。看見青色的小粒子果然已經累累滿枝了,大家贊嘆起來。我只吃過紅了的櫻桃,不曾見過枝頭上青青的櫻桃。只知道“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顏色對照的鮮美,不知道櫻桃是怎樣紅起來的。一個月后都市里綺窗下洋瓷盆里盛著的鮮麗的果品,想不到就是在這種荒村里茅屋前的枝頭上由青青的小粒子守紅來的。我又惦────── (1) 意即野餐。──編者注。記起故鄉緣緣堂來。前年我在堂前手植一株小櫻桃樹,去年夏天枝葉甚茂,卻沒有結子。今年此刻或許也有青青的小粒子綴在枝頭上了。我無端地離去了緣緣堂來作杭州的寓公,覺得有些對它們不起。我出神地對著櫻桃樹沉思,不知這期間Z先生和那老婦人談了些什么話。  原來他們已談得同舊相識一般,那老婦人邀我們到她家去坐了。我們沒有進去,但站在門口參觀她的家。因為站在門口已可一目了然地看見她的家里,沒有再進去的必要了。她家里一灶、—床、一桌,和幾條長凳,還有些日用上少不得的零零碎碎的物件。一切公開,不大有隱藏的地方。衣裳穿在身上了,這里所有的都是吃和住所需要的最起碼的設備,除此以外并無一件看看的或玩玩的東西。我對此又想起了自己的家里來。雖然我在杭州所租的是連家具的房子,打算暫住的,但和這老婦人的永遠之家比較起來,設備復雜得不可言。我們要有寫字桌,有椅子,有玻璃窗,有洋臺,有電燈,有書,有文具,還要有壁上裝飾的書畫,真是太嚕蘇了!近來年勵行躬自薄而厚遇于人的Z先生看了這老婦人之家,也十分嘆佩。因此我又想起了某人題行腳頭陀圖像的兩句:“一切非我有,放膽而走。”這老婦人之家究竟還“有”,’所以還少不了這扇柴門,還不能放膽而走。只能使度著嚕蘇的生活的我和Z先生看了十分嘆佩而已。實際,我們的生活在中國說算是嚕蘇的了。據我在故鄉所見,農人、工人之家,除了衣食住的起碼設備以外,極少有贅余的東西。我們一鄉之中,這樣的人家占大多數。我們一國之中,這樣的鄉鎮又占大多數。我們是在大多數簡陋生活的人中度著嚕蘇生活的人;享用了這些嚕蘇的供給的人,對于世間有什么相當的貢獻呢?我們這國家的基礎,還是建設在大多數簡陋生活的工農上面的。  望見拋錨的汽車旁邊又有人圍集起來了,我們就辭了老婦人走到車旁。原來沒有消息,只是乘客等得厭倦,回到車邊來再罵脫幾聲,以解煩悶。有的人正在責問司機:“為什么機器司務還不來?“你為什么不乘了他們的汽車到站頭上去打電話?快得多哩!”但司機沒有什么話回答,只是向那條漫漫的長路的杭州方面的一端盼望了一下。許多乘客大家時時向這方面盼望,正像大旱之望云霓。我也跟著眾人向這條路上盼望了幾下。那“青天漫漫覆長路”的印象,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可以畫得出來。那時我們所盼望的是一架小汽車,載著一個精明干練的機器司務,帶了一包螺旋釘和修理工具,從地平線上飛馳而來;立刻把病車修好,載了乘客重登前程。我們好比遭了難的船飄泊在大海中,渴望著救生船的來到。我覺得我們有些慚愧:同樣是人,我們只能坐坐的,司機只能開開的。  久之,久之,彼方的地乎線上涌出一黑點,漸漸地大起來。“來了!來了!”我們這里發出一陣愉快的叫聲。然而開來的是一輛極漂亮的新式小汽車,飛也似地通過了我們這病車之旁而長逝。只留下些汽油氣和香水氣給我們聞聞。我們目送了這輛“油壁香車”之后,再回轉頭來盼望我們的黑點。久之,久之,地平線上果然又涌出了一個黑點。“這回一定是了!”有人這樣叫,大家伸長了脖子翹盼。但是司機說“不是,是長興班。”果然那黑點漸大起來,變成了黃點,又變成了一輛公共汽車而停在我們這病車的后面了。這是司機喚他們停的。他問他們有沒有救我們的方法,可不可以先分載幾個客人去。那車上的司機下車來給我們的病車診察了一下,搖搖頭上車去。許多客人想擁上這車去,然而車中滿滿的,沒有—個空坐位,都被拒絕出來。那賣票的把門一關,立刻開走。車中的人從玻璃窗內笑著回顧我們。我們呢,站在黃沙路邊上蹙著眉頭目送他們,莫得同車歸,自己覺得怪可憐的。  后來終于盼到了我們的救星。來的是一輛破舊不堪的小篷車。里面走出一個渾身齷齪的人來。他穿著一套連褲的藍布的工人服裝,滿身是油污。頭戴一頂沒有束帶的灰色呢帽,臉色青白面處處涂著油污,望去與呢帽分別不出。腳上穿一雙橡皮底的大皮鞋,手中提著一只荷包。他下了篷車,大踏步走向我們的病車頭上來。大家讓他路,表示起敬。又跟了他到車頭前去看他顯本領。他到車頭前就把身體仰臥在地上,把頭鉆進車底下去。我在車邊望去,看到的仿佛是汽車闖禍時的可怕的樣子。過了一會他鉆出來,立起身來,搖搖頭說:“沒有這種螺旋釘。帶來的都配不上。”乘客和司機都著起急來:“怎么辦呢?你為什么不多帶幾種來?”他又搖搖頭說:“這種螺旋廠里也沒有,要定做的。”聽見這話的人都慌張了。有幾個人幾乎哭得出來。然而機器司務忽然計上心來。他對司機說:“用木頭做!”司機哭喪著臉說:“木頭呢?刀呢?你又沒帶來。”機器司務向四野一望,斷然地說道:“同者百姓想法!”就放下手中的荷包,徑奔向那兩間茅屋。他借了一把廚刀和一根硬柴回來,就在車(www.lz13.cn)頭旁邊削起來。茅屋里的老婦人另拿一根硬柴走過來,說怕那根是空心的,用不得,所以再送—根來。機器司務削了幾刀之后,果然發見他拿的一根是空心的,就改用了老婦人手里的一根。這時候打了圈子監視著的乘客,似乎大家感謝機器司務和那老婦人。衣服麗都或身帶手槍的乘客,在這時候只得求教于這個齷齪的工人;堂皇的杭州汽車廠,在這時候只得乞助于荒村中的老婦人;物質文明極盛的都市里開來的汽車,在這時候也要向這起碼設備的茅屋里去借用工具。乘客靠司機,司機靠機器司務,機器司務終于靠老百姓。  機器司務用茅屋里的老婦人所供給的工具和材料,做成了一只代用的螺旋釘,裝在我們的病車上,病果然被他治愈了。于是司機又高高地坐到他那主席的座位上,開起車來;乘客們也紛紛上車,各就原位,安居樂業,車子立刻向前駛行。這時候春風撲面,春光映目,大家得意洋洋地觀賞前途的風景,不再想起那齷齪的機器司務和那茅屋里的老婦人了。  我同Z先生于下午安抵朋友L先生的家里,玩了數天回杭。本想寫一篇“莫干山游記”,然而回想起來,覺得只有去時途中的一段可以記述,就在題目上加了“半篇”兩字。  1935年4月22日于杭州。   豐子愷作品_豐子愷散文集 豐子愷:野外理發處 豐子愷:做父親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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